耿翔
①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，是這些貼得紅堂堂的窗花告訴我，在被雪埋得很深很死的山坡上，還有人家�；蛟S是命里有緣，每次到陜北，都能遇上一些讓我徹底動(dòng)心的剪紙人，并且在回城后的好長時(shí)光里，都一心想著她們的面容。就是這次踏雪北上，在除了雪，幾乎無別的色澤可尋的時(shí)候，也有一些生動(dòng)透了的窗花，會突然從一個(gè)極不顯眼的地方里，亮在一條村道上。
②說句真話，最初讓我傾倒，并把窗花看得神物似的，是在好奇地抓住一位剪紙老人的雙手的那一次。現(xiàn)在坐下來，坐在這一目了然的雪塬上，用沒有塵土的心想一想，我迎著風(fēng)的脊背，也會透出一層很熱的汗來。那時(shí)，我就等在她的對面，看她像侍弄土地一樣，在一塊紅紙上剪些什么。一剪一剪，隨著一陣嚓嚓的剪刀之聲，紅粉似的紙屑，落了一懷。她每動(dòng)一次剪刀，我的心都會收縮一次。在陜北，能讓心一次次收縮的東西太多了。細(xì)數(shù)一下，有一路沖刷出來的壺口瀑布，有打動(dòng)整面山坡的安塞腰鼓，有躺在沙漠中的紅石峽，有懸在黃河上的白云山，還有綏德的獅子，清澗的石板，以及從每一道溝里，甚或每一塊莊稼地里，都會隨時(shí)響起來的信天游。而唯一讓我的心收縮得發(fā)疼的，是她為我剪一幅窗花的全過程。守在她安詳?shù)纳駪B(tài)里，我最初的浮躁，也像多余的紙片，被一剪一剪地鉸去了，剩下的，正如從她手上成形的窗花，完全是一種藝術(shù)化了的東西。我不想說破，她剪給我的那一對窗花叫什么，但我要說，那里面一定藏著一個(gè)很美的傳說。那是在陜北的山坡上，比蕎麥和苜蓿花還開得熱烈的傳說呵。那傳說中的主角，正盤腿坐在一方土炕上，內(nèi)心熱烈如火、亦平淡如水地為我鉸著她的故事……
③看著窗花，我突然想起，陜北人在如此嚴(yán)實(shí)的窯洞里，為什么要安這么大的窗子這么大的門？在這么大的門窗上，為什么要貼這么多的窗花？應(yīng)該這樣說，在他們守望的家園里幾孔溫穆的窯洞，僅僅是一部分。而更廣大的，還是他們一生躬耕著的土地。他們住在窯洞里，圈在腳地上的一的收成，不能把他們送入夢鄉(xiāng)。只有這些貼在窗戶上、囊盡各種風(fēng)物的窗花，才會讓他們覺出，日子在這片貧瘠之鄉(xiāng)，還過得很瓷實(shí)。因此，再不講究的人家，也不會忘記在貼得擁擠的窗欞上，再添些新窗花上去。
④我不是地道的陜北人，無法說透這些剪紙藝術(shù)的真正奧妙，更不相信和我一樣的文化人，用善心對它的穿鑿附會。我深刻地記得，許多剪紙藝人只要一握起剪刀，就進(jìn)入一種半癲狀態(tài)。有的剪到入神時(shí)，一兩天不吃不喝。有的邊剪邊唱，嘴里盡是些無字語的歌。看著她們，你一定會想，真正的藝術(shù)在哪里？真正的大師又是誰？對于這群以食為天之民，剪刀的分量會比鐮刀重么？
⑤在陜北，這些出現(xiàn)在剪刀下，一看就勾魂的俗物，讓人一眼望出一條吐納百川的文化之河。這里的凡是叫得很響的藝術(shù)，絕不是風(fēng)花雪月，墨香能染。那些錘釬鑿出的石獅子，那些木槌敲擊的牛皮鼓，有哪一樣，不像在黃土上種植五谷，需要的是木和鐵合一的工具？是的，陜北的人男耕女織，他們手里握著木頭，握著鐵，這是他們向土地索取衣食的最基本的方式。由此，我在對這些窗花驚嘆之余，最為看重的，就是創(chuàng)造這種藝術(shù)的工具：一把普通的剪子。在這些婆姨們手上，一把剪子，就是一個(gè)大千世界，它能真實(shí)、或者夸張地鉸出存在于陜北的所有物象。特別是她們的文化與想象的極大反差，卻能創(chuàng)造出一些很抽象的窗花，誰會相信，這是出自于一群走在莊稼身邊的女人之手？有時(shí)，我更愿意這樣說：窗花，是一種與人俱存的藝術(shù)。上蒼在造人的同時(shí)，就很認(rèn)真地創(chuàng)造了它。
⑥當(dāng)我冒著一天的雪花，要敲開一戶人家的窯門時(shí)，我想，在緊挨著窗戶的炕頭上，應(yīng)該坐著一位鉸窗花的老人。她的不停的剪子聲，應(yīng)該是在雪的覆蓋下，唯一剩下來的，一種超越感覺的響動(dòng)。應(yīng)該在言語之前，先去摸一摸這雙雖被剪子磨僵，卻能鉸活陜北的手……
⑦站在貼得紅堂堂的窗花里，我敲門的手，好光亮呵。
(
選自《中國西部散文百家》，有刪改)
14
．第①段最后一句說窗花“亮在一條村道上”，“亮”是什么意思？這一句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？（6
分）
15
．解釋下列兩句話在文中的含意。（6
分）
（1
）窗花，是一種與人俱存的藝術(shù)。
（2
）站在貼得紅堂堂的窗花里，我敲門的手，好光亮呵。
16
．從全文看，窗花文化包含哪些內(nèi)容？請分條簡要回答。（4
分）
17
．文章結(jié)尾，作者想象一位老人在炕上剪窗花的情景，對表現(xiàn)文章的主題有什么作用？請簡析（6
分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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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
．“亮”的意思是醒目、耀眼，突出了窗花的鮮活與鮮艷；表現(xiàn)了作者看到陜北窗花的驚喜及贊美之情。（2
分）后文緊緊圍繞窗花展開，贊美勤勞智慧的陜北人民�？梢哉f這一句總領(lǐng)全文，奠定了全文的情感基調(diào)，為下文揭示窗花的內(nèi)涵作鋪墊，也與文章最后一句話相照應(yīng)。（4
分）（共6
分）
15
．(1)
窗花就是陜北人生活的藝術(shù)化，與陜北人的生活密切相關(guān)，有陜北人就有剪紙藝術(shù)。（3
分）(2)
貼滿窗欞的鮮紅、熱烈的窗花照亮了作者的手；感染并啟迪了作者，使作者的心靈變得純凈。（3
分）（共6
分）
16
．①窗花中往往蘊(yùn)藏著動(dòng)人的人生故事；②窗花是陜北人的精神食糧；③窗花折射出剪紙人的生活及其豐富的想象力；④窗花表現(xiàn)了鮮活的大千世界。（每條1
分，共4
分）
17
．①敲門前的想象，體現(xiàn)了作者對剪紙藝術(shù)的神往與喜愛；②對剪子聲音的描寫，突出了剪紙藝術(shù)超越尋常生活的藝術(shù)魅力，肯定了陜北人對精神世界的追求；③對剪紙人雙手的描寫，表達(dá)了對勤勞智慧的陜北人和他們的剪紙藝術(shù)的贊美。（每條2
分，共6
分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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